〈在人海中吞噬一切的（眼睛）〉
他看過無數的雙眼：困惑、防備、厭惡、欣喜、感謝……或許因為工作的關係，他總能直視它們。望進那人的眼底，處理那些令人沮喪的，承接並保存那些歡欣鼓舞的。這個特質讓他成為公司長紅的業務員，客戶們總會稱讚他的真誠與貼心，許多人往往可以和他成為交心的好朋友。
但只有那個人，他永遠不敢直視他的眼睛。他永遠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時，那種恐懼。跑業務的某一天下午，在都市裡人來人往的街道上，等紅燈的街口，那個平凡無奇的人。
那個人信步走到他的面前，百無聊賴地瞄向他手中的傳單。專業如他，逮到了那人眼中的好奇。
「等紅燈很無聊的話這份給你參考，看完不喜歡再拿來還我就可以了～」
誠摯的笑容、不過度積極的態度、站在顧客方思考的言語，這是他一貫的手法，踩著面對都市人最舒服的距離。
下一步，真誠地望向那個人的眼睛。
但當他抬起頭時，敬業如他卻忍不住一楞。如果說他是一個「專業的推銷業務員」，那麼那人就是「專業的被推銷客戶」。在那對深褐色的瞳仁中，充滿了包容一切產品存在的可能與好奇，什麼都可以引起他的興趣，所有傳到他耳裡的東西似乎都可以得到完美的回應。
「前陣子才和朋友討論到！謝謝，我會好好參考，那決定後應該怎麼跟你聯絡？」
誠摯的神情，不過度造作的感謝，留下未來可能的態度。然而看不出客套，也看不出真誠。這樣的混亂讓他下意識透過找名片的動作迴避了他的眼神，然後透過盯著眉毛代替，度過了那人等紅燈的四十秒鐘。
自從那次以後，他常常在同一個路口遇見那人。他們寒暄，但他看向的依舊只有那人的眉毛，而那人依舊稀鬆平常地用他那無法被分析的眼神，望向他的眼睛。
「黑洞！是黑洞！」他總是忍不住在心中尖叫著。這雙黑洞吞噬著他，有時候在他和其他客人對話的過程中閃現，更多的時候出現在夢裡。
辭職的當晚他久違地得到了一個無夢的夜。
「這是個好預兆，」他心想「或許應該再去那個路口走走，戰勝我的恐懼。」
他精神充沛地走進浴室梳洗，當一切就緒時，在出門前望向鏡子中的自己。
那一刻，所有的一切都凝結了：在自己的臉上，他看到了那熟悉的眼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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