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因不想面對而承受一切的（背）〉

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養成了這個習慣。從兒子出生？不，可能更早，大概在老婆肚子裡的時候就開始了。他喜歡對著兒子自言自語。 「孩子啊，你踢小力一點，不要讓媽媽覺得痛。如果你想跟爸爸說話你就輕輕碰一下媽媽的肚皮，輕輕的喔，只能輕輕的。你長大一定要變成一個快樂又正直的人，娶一個好老婆，賺很多錢，然後再生幾個漂亮的小娃娃……」

小的時候還好，在嬰兒床裡他怎麼說，兒子都會瞪著眼睛看著他。等到他開始學走路，會跑了之後，他都只能對著他的屁股大喊。再到後來，只有洗澡的時候，兒子會願意聽他說。他會搓著他的背，對著他的後腦勺，幽幽地開口。

「兒子啊，學校好玩嗎？……我還記得那時候啊，每天都好期待上學。上學就可以跟朋友一起玩，偷偷在抽屜裏面看漫畫，還可以交換最新的公仔。偶爾還可以一起翹課出去吃東西。……學校的朋友真的很珍貴，出了社會就很難交到真心的朋友了，你要好好珍惜啊。」

偶爾不講話的時候，他會仔仔細細地搓著兒子的背。輕柔，但又不失力道，將他身上的汙垢一點不漏地搓下來。他看著兒子的背從一開始的白淨光滑，到漸漸長出肌肉，時有幾處傷疤。

直到他的肩膀真正寬闊挺拔時，他不再讓他搓背了。他只能看著他的背影，每天穿戴整齊地出門，疲憊沉重地回家。

他依然改不掉和兒子自言自語的習慣，即使數度被嫌棄依然如此。他隱約覺得，如果有一天他不再說，有些什麼便會消失了，就算他已經躺在病床上時也如此認為。他發現自己在模糊的視線中認不出兒子的臉，卻能夠清楚地看出哪個背影是屬於他的輪廓。

「兒子，來了啊？躺在這裡真是很無聊啊，只能開著電視看，還看不到，只能聽聲音。……不管怎樣要你多來看看媽媽，她一個人很辛苦。工作之外也要記得多陪陪小豪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……」

那時候他第一次看到兒子的背，顫抖著。他突然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多說什麼了，只是溫柔地拍著他依然寬闊，但這一刻，卻看起來脆弱無比的肩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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